火灾后的报京侗寨

当我把汽车从剑河县城开出来，走上沪昆高速公路，看到两边山坡上一片白雪茫茫的时候，我的心里就很是忐忑不安了。因为按计划，我要走的下一站是报京侗寨，这也是我整个寒假旅程的最后一站。这一站结束，我就直接返回湖南了——我原先的寒假旅程表中本来并没有报京侗寨。但是，就在我从湖南回到故乡贵州榕江后的第二天，即农历腊月二十五日，就传来报京侗寨被大火烧毁的消息。当时我就想立即赶往报京看看，但诸事纷繁，一直脱不开身，所以我把看望报京的时间安排到了最后。但我没想到最后这几天的天气却十分恶劣，整个中国南方大范围降温，贵州更是遭遇严重冰冻，很有点2008年冰灾的势头。

在去往报京侗寨的岑松出站口，我犹豫了半天——要不要在这种时候去啊？看那山坡上的雪凌就知道，去的话，肯定很危险，但不去，又怎么知道不能去？况且我的心从知道失火那天起就不得安宁。就在这犹犹豫豫之间，我把汽车不知不觉已经驶上了沪昆高速，来到了岑松收费站。我问收费员去报京能走吗？收费员说路是通的，走乡道也可以，走高速也可以。“走高速？”我当时不知道报京已经通了高速，所以我还是选择了走老路——由剑河岑松到镇远报京的乡道。

由乡道去报京其实并不遥远，而且路是柏油路，如果不是遭遇冰冻，应该很好走。但走到半坡，我的心就不由得提到嗓子眼了——路上全是冰凌，我无论怎样小心翼翼，车子还是打滑不听使唤。车上坐着我的家人，她们也跟我一样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我们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安全抵达了报京。当我看到山坡上一片熟悉的建筑物时，我对孩子说：“嗯，那就应该是报京了。”孩子说：“不是被烧了吗？”我说那是没有被烧的部分，被烧的在山谷底下，那是报京的大寨。报京原先的美丽，主要在大寨。我把车停在路边一处较为宽阔的地方，就带着家人下车往山脚下看。所看到的景象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：昔日的美景不在，只能看到一大片蓝色的帐篷，原先那连片集中而美丽迷人的青瓦木楼，已经不见踪迹。

我把家人安顿回车上，独自走下山坡，到大寨中走访和拍摄。因我之前曾多次来到报京走访，所以每走一步，都能看到熟悉的景象。不过，寨子对面的那座高速公路的高架桥是我所不熟悉的，还有就是那些蓝色的帐篷，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。这样的景象，让我伤心不已。

时值正午，有村民在帐篷内外吃饭。见到我，都热情招呼我吃饭。我说吃过了，谢谢。其实我哪里有饭吃啊！眼前所见尽是大火焚烧过的痕迹，令人触目惊心，我又哪里还有心情吃饭！

火灾发生已经过去整整15天了，但寨中还有谷物燃烧的余烟。丝丝青烟，更加重了寨子浩劫之后的悲凉氛围。

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帐篷外玩耍，她头上戴着绣满美丽图案的传统式样帽子，使我一下子联想起这寨子曾经拥有的那些精美的传统文化。地方政府正是由于格外看重这些文化，才对这寨子给予特别的保护的。其中具体的保护措施就包括寨子里的木楼一律原样保留，以及把传统节日“三月三”作为旅游文化品牌加以宣传和推广等。2005年报京“三月三”被贵州省政府公布为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，这个拥有300多年历史的古老侗寨也因此而闻名世界。

一群妇女在帐篷外烤火聊天。她们的衣着仍旧沿袭传统。我问她们大火烧起来的时候，有没有抢到一些衣服？她们说，那个时候只顾逃命，哪里还顾得上拿衣服？可以想见，在十多天前的那场大火之中，不知道有多少的传统宝贝被焚烧殆尽！

她们问我从哪里来？我说从湖南来。我没告诉他们我其实是贵州人，而且，我也是侗族，曾经数次到这个寨子采风考察。我担心我这样告诉他们，只会让气氛更悲伤。

“太造孽喽！”她们说，“要是砖房可能会好一点，我们那些都是木房子，很多房子又是这几年重新装修又刷了桐油的，大火烧起来更快当”

火灾前的报京侗寨

还有数十个男人也在村口的公路边烤火聊天。也许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，他们至今难以释怀。我问他们失火的原因找到了吗？他们说还没有。其中一个村民说，原因找不找也不要紧，关键是当时消防池没有水，这是不应该的。听到这些议论，叫人怎么说好呢？自从人类学会了使用火，火的灾难就始终伴随着我们的生活。但是，从近年来频繁发生的火灾事故中，我们总是听到一种很惋惜的声音——大火发生之后，我们几乎无所作为无能为力，只能眼睁睁看这大火残暴地肆虐。难道，这当中没有需要我们及时总结的教训和弥补的功课吗？

当我重新爬到坡头时，差不多已经是午后一点半钟了。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劫后的报京侗寨，内心充满无限的哀伤。我唯有祈愿我的这些同胞们能够坚强挺过难关，争取再重建一个更加美丽迷人而又安全舒适的侗寨。（作者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