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次回到八宿县林卡乡尼巴村,已是深秋。每天大山挡着,太阳越来越短,几乎早上十一点半太阳才从山颠升起来,下午不到四点就藏到山背后去了。秋收已过,每家每户有吃不完的核桃、苹果、藏梨,有几户还种有类似黑加仑的葡萄,非常甜,酿出来的葡萄酒是我的最爱。那段时间真是美极了,短短的太阳中,乡亲们每天接连不断送来各种丰收的果实,我们的日子突然变得格外富足起来。一面喝着酸甜醉人的葡萄酒,一面忙着到楼顶晒核桃,再把吃不完的苹果和梨子切成片晒干,把辣椒串起来晒,还有雪莲花、贝母等等……
忙完这些,等太阳去到山后,我们正好可以下村里去了。凉爽的深秋,农活之后,一些人家开始盖房子。每年,全村劳力集中起来帮一到两户盖新房。去年是白玛赤列家盖,眼下全村在帮扎西顿珠家盖。地基上已夯起土墙了,男人们抱起圆圆的鹅卵石,在刚倒入的湿土上用力地砸下,再用削尖的木头一下一下夯。工程师是从叶巴村请来的一位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中年农民,他一面对拍照的我慈祥地笑着,一面用眼神丈量尺寸,检查用木头和绳子勒起的框架。妇女们把一股溪水引到不远处的山上,用来浇灌山土,再一麻袋一麻袋地运到工地。打湿的山土经过夯打,像水泥一般硬和结实。工地的另一边,几位村里的木匠正在锯木头和雕刻门窗。
“多久能盖好呢?”天空湛蓝,扎西顿珠洗了一盆苹果端来。
“一年,或者更快些。冬季要停工,还有春耕和农忙、秋收要停工,雨下得太大也要停工……”
我咬了一口苹果,又甜又脆,但听扎西顿珠这么说,吃惊得忘了咽下去:“盖一座房子那么久呀?”
扎西顿珠微笑着,似乎并不理解我的焦急。
觉罗也很着急,看着妇女们一袋袋把泥背到工地实在太慢,就自己抄起铁锹,大汗淋漓地挖了一条可以推车的小路。一转眼,好几袋泥巴装到小车上,小伙子们沿着觉罗挖好的下坡的小路,飞跑着把一车车泥巴推到工地,建房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。
望着觉罗和乡亲们劳动的身影,我不由想,在没水泥、没电、没机械的情况下,能盖起二层高的大房子真不容易——尼巴村的小伙子们真是力大无穷啊!夕阳余辉中,仰望在楼顶夯土的白玛赤列三兄弟,真像古希腊雕塑一般唯美。白玛赤列最小,15岁;老二叫米朗,18岁,一头乌黑的卷发,非常英俊;老大叫向巴,26岁了,家里已给他娶了媳妇,生了两个儿子。
“进家里喝茶吧!”白玛赤列的妈妈扎西次吉邀我进家。房子的底层已经封顶,一家八口全住在里面。他们家儿媳妇坐在地上筛青稞,非常清秀漂亮。
“等盖完房子,可以让我小儿子跟你们一起回拉萨学唐卡吗?”她边倒茶边问我。
“小儿子?不是二儿子米朗要去吗?”
“家里决定还是让小的去。”
“那两个都去吧。”我说。
扎西大姐笑容勉强地支支吾吾起来。几个月前,米朗来我们住处玩,会说简单几句汉语的他就告诉我们,他曾外出打工学过画藏柜和壁画,也很喜欢画画,希望我们能送他去拉萨学画唐卡。扎西大姐和丈夫当时去山上放牧了,米朗说等父母回来他就跟他们说。
这天晚上,米朗又来找我们了,希望帮他给家里说说,让他去学画。
第二天一早,米朗骑摩托车带他妈妈来到楼下。扎西大姐拿来了白玛赤列的户口。为了证明给米朗看,我再次对扎西大姐说:“去拉萨学习唐卡,一定要有绘画基础,我看米朗很合适,您就让他去吧!”
扎西大姐还是支支吾吾。米朗生气地小声对她说:“骗子!骗子!说好是我去的!”
望着争执着离去的母子俩,觉罗叹口气说:“他们不可能让两个儿子都去拉萨学唐卡的,家里需要劳动力。”
村里不少孩子没念过书或半路辍学,只有学点技艺的出路,但这也得看家里的经济条件是否允许。
很快,我们就要离开尼巴村了。短短的太阳令我们每天都变得十分忙碌,白玛赤列和米朗究竟谁去拉萨的事,也无能为力了。
离开村子的那天一大早,乡亲们就跑来帮我们搬东西,又使劲往我们车里塞核桃和苹果。
走出尼巴村真不容易啊!车子刚开到下村,就被涌上来的乡亲们围住。次西卓玛哭了,爱美的拉姆也满是泪水,大嘴姐急得语无伦次,我们车里再次被乡亲们塞进来更多的荞麦酒、葡萄酒、核桃、苹果……
那一刻,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小背包。那里面装满了尼巴村山花的种子。来年开春,我要把它们播种在自己的家园,让尼巴村的山花盛开在身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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